中國歷代醫(yī)家都認同一個理念,即上醫(yī)不治已病治未病。就是說,一流的醫(yī)生能防患于未然,將疾病消解在萌芽之時,如此人根本就不會生病,也就無所謂治病了。
古人重養(yǎng)生更甚于治病,亦是源于這種理念。所謂養(yǎng)生,其實就是治未病。
大凡疾病,無論輕重緩急,都不是一時所得,在發(fā)現(xiàn)之前,其實早已埋下病根,只是一般人很難察覺而已。
所謂生病了,只是往日的量變終于發(fā)生了質變,如火山*發(fā)一般,其實熔巖早就醞釀于其下,只是在等一個時機和一個出O,此時再去阻止,往往難遂人意。
而今醫(yī)院種種體檢之法,大抵亦是出于這般考慮,意欲早一點發(fā)現(xiàn)病情,提前預防或治療。
然而可悲的是,或因體檢費用過高,或因整日奔波而無時間,或因體檢程序太復雜太麻煩,或因質疑醫(yī)院醫(yī)學水平,或因對醫(yī)院有恐懼心理,或因對身體疏忽大意等等,很多人很少去做體檢。
其實,也不一定非要去醫(yī)院,掌握一些醫(yī)學常識亦足以自我檢測。然而即便如此,也并沒有多少人這樣做。
古人說:不為良相,便做良醫(yī)。良相治國,良醫(yī)治病。固然有實用功利的一面,但畢竟是先賢的悲憫情懷。
所以,古時一個真正合格的讀書人,其實是一個博物學家,他不僅要精通四書五經(jīng)與治國之道,還要懂琴棋書畫與醫(yī)卜星相。
一些落魄書生走投無路之時,或擺攤賣書畫,或給人填詞作曲,或為人占卜看相,或懸壺濟世。水平高低不好估論,但至少是可以勝任這些工作的。
東坡便是這些讀書人中出類拔萃的一個,譬如文學家、思想家、書畫家、政治家、醫(yī)學家、慈善家、美食家、探險家等稱號,東坡皆當之無愧。不過,今日不談這些,今日只談東坡的養(yǎng)生心法。
東坡有很多關于養(yǎng)生的學識與妙悟,許多朋友都曾向他求教,他曾在寄給朋友的一封信里談到:吾聞戰(zhàn)國時有一方,吾服之有效,其藥四味而已:
一曰無事以當貴,二曰早寢以當富,三曰安步以當車,四曰晚食以當肉
此藥方大抵源于齊國隱士顏斶,他當年婉拒齊宣王征召時說:玉生于山,制則破焉。非不寶貴也,然而太璞不完;士生于鄙野,推選則祿焉。非不尊遂也,然而形神不全。斶愿得歸,晚食以當肉,安步以當車,無罪以當貴,清靜貞正以自娛。
東坡的藥方著重于日常生活與醫(yī)學常識,顏斶的藥方著重于人生抉擇與道家旨趣,雖有輕重深淺之別,但就養(yǎng)生而論,皆是身心兼顧,可謂殊途同歸也。
何為心法?
簡而言之,即一項絕技的奧妙之所在,既精簡凝練,又深刻廣博。這四味藥中蘊含著養(yǎng)生的四大基本要素:精神狀態(tài)、休息與睡眠、運動、飲食。
養(yǎng)生之法有千萬種,其要義不過這四個方面。
既是心法,自然以心為根本,亦即精神狀態(tài),即東坡所謂無事以當貴也。
然而生于熙熙攘攘的人間世,怎么能無事呢?
其實,事,無論禍福悲喜,從根本上說,皆是人之主觀判定,事本身只是事,它并不能從根本上操作控人的喜怒哀樂,真正的操作控者仍然是人自身。
說到底,之所以有那么多事,還是因為執(zhí)念太深,得失利害之心太重,所以才有千百思慮糾結,進而影響肌體之康健,蓋身心實為互相影響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也。
所謂無事,實為靜心、凈心,即心不為外事所束縛,并非客觀上真的沒有事。雖說凡心熾熱,很難全然通達,至少可以不要想太多,盡量靜一點,凈一點。
許多煩惱并非源自煩惱本身,而是應對煩惱的方式,即所謂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
正如東坡詞云: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輕勝馬。誰怕?一蓑煙雨任平生。
東坡又說:江山風月本無常主,閑者便是主人。
能做主,方為貴,此之謂無事以當貴。此實為心法中之心法也。東坡一生顛沛流離,正是憑借此心法才渡盡劫波。
養(yǎng)生家常說:先睡心,后睡身。身心俱睡,身心俱靜,人之精氣神方能良性循環(huán),人方能身心康健。
醫(yī)家所謂積勞成疾,絕非虛言。勞逸結合,實為妙語。宵衣旰食,焚膏繼晷,固是勤奮可嘉,但畢竟是傷生之舉。
肝藏血,腎造血,脾運化谷氣,三者關乎人體所必需的生命物質的產(chǎn)生,而且皆在深夜運作,非身心俱靜不能為也。若不安然入睡,臟腑如何運作?
所謂過勞死、猝死、英年早逝、未老先衰等悲劇之誕生,大抵源于氣血嚴重虧損,臟腑嚴重透支,生命力已然耗盡,又豈能不出問題?
此等悲劇,而今已然司空見慣,也許下一個就會輪到我們自己,又豈能不慎而又慎?
不過,說來亦是怪事,人皆戀生惡死,然而卻一直做著近乎自取滅亡之事,豈不可悲可笑?
當然,說到底還是因為民生艱辛。對于普通民眾而言,生存已是難事,遑論生存質量?更遑論生活質量?
話雖如此,然而除了這些客觀原因,是否也有自身貪嗔癡的妄念在作祟?
大約也不少。廢寢忘食也要發(fā)財,不擇手段也要出名,豁出性命也要成功,凡此種種,是真的由于事業(yè)心與理想的鼓舞,還是僅僅只是攀比虛榮?
當然,亦有不少為真理而獻身者,殺身成仁,舍生取義,但他們所追求的是生命的深度,而非長度,這是另一個層面的養(yǎng)生,即對生命的升華。
然而生命只有一次,即便為了真理,若是能長壽一些,豈不是能找尋更多的真理嗎?此中另有一種大悲劇在,圣哲豪杰尚且不能兩全,我等凡夫俗子也無須太過執(zhí)著。
問題是,很多獻身者并非為了真理,養(yǎng)生家所謂重生惜命,所應對的正是這些人。
沒有了生命,對于個人而言,一切就都沒有了。有生命,一切就還有希望。所謂早寢以當富,正是此意,蓋生命本身即是無價之寶也。
不過,生命雖不宜過度操作勞,但亦非什么都不做。所謂生命在于運動,不只是說運動有益于健康,更是指出生命的本質,即它是生動的,而非死寂的,也正因如此,所以才要運動,以輔佐生命的運動狀態(tài)。
所謂安步以當車,即從容漫步。蓋閑庭信步,其優(yōu)游自在遠勝于車馬也。
民諺有云:飯后百步走,活到九十九。
又說:人老腿先老,體衰腿先衰。
腳,一向被醫(yī)家視為人體的第二心臟,諸多經(jīng)脈臟器與腳息息相關。漫步即可活躍腿腳,進而裨益于臟腑與整個軀體。
其實,漫步不只是有益于身體,更有益于精神,它能很好地舒緩精神上的重負,許多哲學家、科學家、文學家等都喜歡漫步,而且他們不少的發(fā)明創(chuàng)作皆是在漫步時誕生的。
古人常說:國以民為本,民以食為天。
當然,這是政治哲學,但同時亦是人生哲學。所謂政治問題,其根本處皆是人生問題,只不過是關于所有人的人生問題而已,而人生問題的基礎正在于吃飯問題。
吃飯,雖簡單,但又很復雜。因為一切問題只要與人有關,就會復雜起來。不過,今日不談吃飯問題的復雜,今日只談吃飯的時間。
所謂晚食以當肉,真是一語道出人饑不擇食時的狀態(tài)。此言至少有兩層寓意:一是生理層,一是精神層。
所謂生理層,即晚一點吃飯,有時會因餓過頭之后反而覺得不太餓了,如此便可收節(jié)食之效,正可應對暴飲暴食或肥胖之弊。
若是仍有饑餓之感,那就會出現(xiàn)另一種益處,即不會再過度挑食,反倒有益于營養(yǎng)均衡,順便還能避免浪費糧食
當然,養(yǎng)生最注重一個度字,凡事不能過度。雖然晚食有益,但也不能太晚。饑餐渴飲,暴飲暴食,亦非養(yǎng)生之道也。
至于精神層的意義,亦源于生理層的升華。吃飯晚一點,慢一點,不著急,易于培養(yǎng)人的節(jié)制平和之性情。此性情若能養(yǎng)成,身心皆能受益。
其實,藥方里的四味藥都含有生理層與精神層的雙重意涵,蓋養(yǎng)生之精義即古人所謂修身養(yǎng)性也,亦道家所謂性命雙修也。
無事以當貴,早寢以當富,此可謂修性,故以靜為主。
安步以當車,晚食以當肉,此可謂修命,故以動為主。
動靜相間,勞逸結合,修身養(yǎng)性,性命雙修。如是,人方能身心康健,人之生命方能真正生機盎然。